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雄安考古人:翻開南陽遺址無字地書

2020年03月26日10:33  來源:河北日報
原標題:雄安考古人:翻開南陽遺址無字地書

容城南陽遺址考古隊員查看勘探土樣。

南陽遺址,是雄安新區面積最大、文化內涵較為豐富的一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,也正是探尋雄安歷史文化的一把鑰匙。透過南陽遺址考古,讓我們前往考古一線,了解真正的田野考古是怎樣展開的,考古人如何工作,他們看到了什麼,又收獲了什麼?

 考古不是“尋龍點穴”

2019年11月11日,容城縣南陽村南,雄安新區文物保護與考古工作站。

“來,看看我們的考古神器!”南陽遺址考古隊隊長、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張曉崢一步兩個台階,快步邁上二樓,打開一間工具室的門,從牆角拎出一根一人多高的細木杆。

“掂掂,鏟頭是用好鋼打的,沉著呢。”張曉崢摸摸木杆一頭锃光發亮的半圓形鏟頭,“目前考古鑽探,再高精尖的鑽探儀器,也替代不了它。”

這,就是大名鼎鼎的洛陽鏟,中國考古鑽探工具的象征。

張曉崢放下洛陽鏟,走到窗前向南眺望,剛剛出苗的廣袤麥田之下,就是南陽遺址42萬平方米的保護區。

南陽遺址,雄安三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,是一處東周、漢代文化遺存。遺址保存面積較大,是雄安新區東周時期燕文化重要的代表性遺址,為探尋新區千年歷史文化,2017年5月,定為首個考古發掘地。

通過上世紀70年代出土的帶銘文戰國青銅器和史籍文獻,考古隊推斷,農田之下,可能沉睡著一座戰國時期的城。

考古隊要找到這座城,搞清楚它的城牆、道路、城內建筑等布局和使用年代。張曉崢戲稱,南陽遺址考古,主要是搞“不動產”。

搞“不動產”,要分三步走,一調查,二鑽探,三發掘。

“野外調查,我們叫拉網式徒步踏察。隔上一段站一個人,每人一部對講機,手裡拎個編織袋,並排前進,撿到陶片、石器啥的就裝袋裡。”張曉崢說。

徒步踏察,可不只是走走看看,隊員們得隨時觀察琢磨,究竟從哪裡鑽探。

“盜墓小說裡有一招‘尋龍點穴’,看好了一挖一個准,你們有沒有類似奇招?”記者好奇。

“哪有那麼玄乎?最靠譜的辦法就是用洛陽鏟打、打、打,然后分析鏟子帶出的土。”張曉崢說。

辨土認土,是考古人的看家本事。不會看土,別說考古。

帶上來“五花土”,下邊多半是墓,帶上來致密夯土,根據夯土范圍,下面可能是人工修筑的牆或者建筑基址。結合土的顏色,土裡的包含物,考古人就能大概分辨出是什麼朝代的遺址。

整個保護區,考古隊按5米乘5米打“梅花孔”,一共打了2萬多個,就像在田裡扎“篩子”。

大規模地鑽探,是為了確定下一步發掘范圍。南陽遺址至今5處發掘地中的4處,都是這樣“扎”出來的。

不過,第1發掘地夯土牆的發現過程,有些特別,它用到的不是考古人的辨土技能,而是“認草”本事。

2017年8月的一個傍晚,鑽探收獲不大,考古隊員們用草帽驅趕著蚊子,沿著鄉間小路收工回站。

突然,技師康三林掃過路邊一塊1米多高的台地,眼前一亮——是一片貼地長的尖葉草。

“這種草我叫不上名字,但知道它通常長在致密的土壤中。致密的土,很可能與夯土有關聯。”康三林順手下了一鏟,用手捻開洛陽鏟帶上的土。

有驚喜!黃褐色、顆粒均勻、致密,就是夯土,而且有六七十厘米厚。

“下面會不會有城牆?”本有些疲倦的隊員們一時興奮起來。

南陽遺址考古尋找古城,有了突破口。順著這一發現,考古隊最終摸清了一道東西700多米的戰國、漢代城牆。

識得一株草,康三林覺得不算啥。他說同行裡,有能作詩、會畫畫、懂樂譜的,有知天文、懂地理的,還有能識骨、懂古文字的。

“不是我們學問多‘淵博’,考古要不斷積累工作經驗,更需要交叉學科知識做支撐,工作的性質就逼著你多看、多學。”張曉崢說。

南陽遺址考古已歷時兩年半,仍在繼續。目前考古隊已基本確定了城的年代和規模:這是一座始建於戰國、沿用至西漢、邊長730米的戰漢時期中型城址,是迄今雄安新區考古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城址。

考古不僅僅是“土裡找土”

2019年11月11日,南陽遺址第三發掘地。

還沒進考古現場,先看到發掘地旁一座一房多高的大土堆。這些土,是2018年6月起,考古隊用時一年半,一鍬一鏟挖、一車一車拉出來的。

張曉崢掰指頭算算,“得有2500立方米了”。

這樣挖土扒土、“土裡找土”的工作,就是考古人的日常。

考古人還編了句順口溜自我調侃,“遠看像逃荒的,近看像要飯的,仔細一問,是考古勘探的。”

“土裡找土”,看似簡單,其實並不容易。

手鏟,是“土裡找土”最常用的工具。一把手鏟可以干很多事,最主要的是“刮面”。

刮面,是考古人的又一項基本功。把面刮好,才能確定是否有遺跡存在,確定文化遺跡之間的關系,誰壓著誰、誰打破誰。

薛文龍,是剛到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兩年的90后。最初學刮面,在探方裡一次蹲得時間太長,站起來兩眼冒金星。

“用力得適當,太輕,刮不動,太猛,土裡雖硬卻脆的文物容易‘受傷’。”薛文龍蹲在第5發掘區的探方裡,手指頂著手鏟的鏟緣,手掌攥緊手鏟的短木柄,鏟面和地面形成一定角度,由遠及近,一下一下小心地刮。

一個探方從開始至結束要刮上百遍,每一遍都要觀察土質土色的變化,直到沒有人類擾動的生土,才算結束。

不同土層,特征是不一樣的。刮面辨土,得調動多個感官。

“看土層顏色、包含物,觸摸土層軟硬,聽手鏟刮過地皮時聲音是脆是悶。”兩年多,薛文龍跟著老隊員學,摸出些門道。

這份細膩的工作,打磨出考古人共同的氣質:耐心大、干活細。

不過,如今的考古工作,已不只是拿著手鏟“土裡找土”。“滿身泥土”的考古人,有了更多“高精尖武器”輔助工作。

考古人員在地面踏察時,在雄安上空,一架裝載激光雷達測繪系統的無人機,正在工作。

機載激光雷達測繪系統,是測繪領域的一項先進技術,精度厘米級,可快速生成多種類型的三維地形地貌圖。

“有了這個‘幫手’,我們能一下獲得大量數據,對遺址有相當准確的宏觀認識,這在十年前都是無法想象的。”張曉崢說。

隻用了3天,雄安新區起步區100平方千米的測繪就完成了。生成的地圖上,建筑、道路、農田、河流的形狀、大小、位置清晰可見。

“天上找土”更高效,地上布方也更精准、高效。

2019年11月11日,南陽遺址西側第4發掘區。

發掘區內一個個規規整整的方形探方,給人一種莫名的舒適感,讓人納悶考古人都是“完美主義”。

“是我們的布方設備升級了。過去用羅盤、皮尺布方,隨著誤差積累‘跑偏’成平行四邊形是常有的事。”考古隊員龔湛清從工具室取出考古隊的新“幫手”——一根一人多高的杆子,頭上頂著一個黃色主機“大頭”。

考古隊員們叫它“RTK”,是一個精度厘米級的三維定位測量儀器,這家伙比羅盤、皮尺精准多了。

“羅盤、皮尺三天布完的探方,RTK 1個小時搞定,還不會‘跑偏’。”龔湛清說。

如今考古隊的工作離不開這個“大頭”,除了布方,對出土文物、遺跡的地理空間坐標的精細化採集、記錄、測繪,都會用到它。

龔湛清喊記者到他電腦前,要展示他們剛剛用實景三維建模軟件制作的遺址3D影像圖。

電腦屏幕上,實體體積達數百立方米的第3發掘區,隨著鼠標操控,放大、縮小、翻轉,看整體,遺址形狀、走向一目了然,看細微,夯土牆直徑5厘米的夯窩都一清二楚。

制作這張3D影像圖,考古隊其實隻用了小半天。

先給發掘區拍了500多張照片,選取其中關鍵的百余張,用實景三維建模軟件給片中文物標記三維坐標,之后將照片傳入電腦3D圖像制作軟件,合成。

“隊裡的年輕人,‘玩’這些新技術,溜得很。”張曉崢感慨,就在3年前,他參加新樂伏羲台遺址考古,遺跡平面和剖面圖還靠手繪。“繪圖也是考古人的基本功,眼看要用不上了。”

現代化,正在滲入考古工作的每個環節。

 考古不是“挖寶”

2018年11月22日,農歷小雪。

張曉崢和兩名考古隊員正蹲在一個4米見方、2米多深的試掘探方裡,用毛刷輕輕刷著一件露出頭的陶器。探方外,考古隊員支起的烤火堆火苗高躥。

這是南陽遺址北3.5公裡,考古隊另一處主要發掘地——容城晾馬台遺址,一處商周時期遺存,省級文保單位。

北方考古,對氣溫有要求,每年挖掘時間隻有春、夏、秋三季。考古隊要趕在大地上凍前,挖完這個探方。

三名考古工作者蹲在探方裡刷了半晌,終於小心翼翼捧出一件器物。

“張隊長,這是個寶貝?”考古隊雇的當地民工手揣在袖子裡,好奇地圍上來。

“挖寶”,是許多普通人對考古工作的理解。

這件器物是大半個陶鬲,直白地說,是古人做飯的鍋,殘留了部分口沿、腹部和足,殘高30厘米左右。陶鬲的足部,還帶有明顯的火燒痕跡。

民工們怎麼看,都覺得沒一點“寶貝”的樣子,一塊灰頭土臉的陶片而已。

但在考古人眼中,這還真是“寶貝”,而且是晾馬台遺址考古的重大發現。

“剛一出土,從陶鬲口沿、腹、足部的造型看,就感覺年代比較早,不像春秋戰國的,倒像西周的。”張曉崢說。

當時,包括雄安三縣,整個白洋澱區域都沒有西周時期文物出土。

不過,考古人習慣了有九分把握說七分話,畢竟隻出土了一件形似西周的器物,他們忍住興奮,現場沒做定論。

器物很快拿回工作站文物修復室,修復完整。

“拿著修復件與十幾件同出器物一一比對后,我們才敢肯定地說,就是西周。”張曉崢手一揮,仍有些激動。

這件西周陶鬲一下填補了空白,成為完善雄安考古學文化譜系編年的珍貴實物資料。

南陽遺址考古隊主要是搞“不動產”的,最讓他們興奮的,是在遺址中部偏北處,發現了一道寬近20米的東西走向戰國夯土城垣。

“不得了,當時越挖越吃驚,城垣南北最寬處有17.5米。”張曉崢說。

修建城牆,自古都是官方工程。2000多年前,一道如此之厚的城牆,究竟要保護什麼重要的人?

“沒准城內會有大型建筑基址!”考古隊員們想到了史籍中有記載,春秋燕桓侯遷都“臨易”、戰國燕文公遷都“易”,位置都指向南陽遺址周邊區域,但至今沒有找到。

南陽遺址,會不會與這兩座城邑有關?隊員們都鉚足了勁兒找大型建筑基址。

1米、1.5米、2米、2.5米……

“我們在第3發掘區發掘整整一年半,把戰國到宋金的遺存都翻出來了,就是沒有一點大型建筑基址的遺跡。”張曉崢提起這事,忍不住一聲嘆息。

“失望嗎?”記者問。

“肯定啊!”張曉崢向后捋捋頭發,沉默了片刻,“但沒有重大發現才是考古工作的常態。”

不過,考古隊可不是全無收獲,他們挖出了一把完整的文化層“時空標尺”。

記者順著第3發掘區的土台階下去,是2米多深的探方,探方壁面上一道道起伏的白線間,貼有字母、數字組成的地層標簽。

“從下向上,是戰國早中期、戰國晚期、西漢早期……魏晉北朝時期、唐—宋金時期。”張曉崢點劃著一個個標簽講解。

被白線分開的土層,考古人叫它“文化層”,是歷史上人類活動留下的痕跡、遺物和有機物所形成的堆積層。

第3發掘區的文化層跨度時間長,從戰國到宋金,主要朝代不缺環,而且各文化層都有器物出土。

“日后,這就是一把‘標尺’,周邊遺址如果有出土文物難斷代,可以參照比對這裡的同類器物。”張曉崢說。

事實上,幾年來,考古隊已經勾勒出了一個以南陽遺址、晾馬台遺址為核心、面積20平方公裡、由13處遺址墓地組成的、年代從距今4000年龍山時代到宋金時期的“大南陽遺址”,文化發展連綿不斷,延續3000多年。

這,是雄安新區千年歷史文化的縮影。

“我們考古從來不是為了‘挖寶’,而是要透物見人,透過那些冷冰冰的遺物、城址、墓葬,窺探它們背后古人的生產生活和思想文化,探尋歷史,尋找我們的來處。”張曉崢說。(李冬雲)

(責編:張婭喃、施雲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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